夏日长，飞絮轻，落花簌簌。

柳眉妩穿过一帘帘滚雪球般的乳白花雨，来到明仪堂下，正逢着老妇人徐氏要出门散心。

徐氏见柳眉妩两眼挂着泪珠，委屈含情，欲上前陈情又不敢，心怀疑虑，怕是儿子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因此也无心再去散心，让身旁仆妇都退下，挽上柳眉妩的素手又回来，只让一个心腹嬷嬷高氏跟着。

徐夫人纳罕：“怎么了？哭得眼睛都红了。”

柳眉妩凄婉道：“姨母，阿妩本不想拿这些事打扰姨母，可是表兄他实在，实在是不像话……”

果然。

还是与自己的儿子。

论年纪，他比陛下还大几岁，连太后都为陛下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徐夫人更当如是。

当下徐夫人眉心微微跳动：“你慢慢说来。”

柳眉妩手背擦掉眼泪，把脸上的香胭都抹出了一道红云，蜿蜒挂在眼角，似一抹飞霞斜红。

抽抽噎噎地矫情了片刻，定住神思和呼吸，才娓娓说了起来。

“姨母疼爱，怜悯阿妩自幼失恃，为阿妩和表兄定下婚约。

自与表兄约定婚姻以来，阿妩便将自己视作了江家的人，言行举止，无不克尽谨慎，不敢有丝毫差池，唯恐遭表兄嫌弃。

如今阿妩到了摽梅之年，表兄也已经及冠，婚事却一拖再拖，姨母不说，阿妩心知，这事的阻力，唯在于表兄。”

她越说越是委屈，手背将那泪痕擦不干。

徐夫人瞧着心疼，其实这孩子不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她的母亲是与自己义结金兰，当初手帕交怀上阿妩之时，徐夫人便和她商量好了，若这一胎得男，便让两个孩子结为兄弟，延续情谊，若是侥幸得女，便定下婚姻，将来亲上加亲。

徐夫人让身旁高氏递上一块干净的素帕上来，她让柳眉妩攥手里好擦泪。

柳眉妩心怀凄恻，呜咽着道：“表兄恐怕是不喜阿妩，他嘴上不说，拖延婚期，阿妩本也不怪他，可是，可是，他既然又不曾悔婚，却在外边，招惹了别的女子……”

这事儿，越说越明晰了。

徐夫人听得“招惹别的女子”

几个字之后，当下脸色彤云密布：“他竟敢撇出一条腿儿？那女子是何人？”

若不是打听清楚了，柳眉妩还不敢上姨母这里来闹。

她就是要闹，要不然退婚，要不然给说法，自己尚未大婚，未婚夫便在外头有了人，这口气无论如何不能咽下。

柳家的门第比不上江家，她也喜欢一表人才允文允武的江枫渚，但倘若污了自己的尊严和清誉，她是万万不能答应的，这事必须分辩个是非曲直。

“阿妩还怕冤枉他，便悄悄跟着那马车，见那马车驶入了玉泉坊，在私宅前停下，那小娘子进了宅邸，再没有出来，阿妩的人上门打听，府上下人都说，这是表兄在长安的私宅，那里头的小娘子，是表兄新养的外室。”

说到这里，她气急委屈，又洒落点点如雨泪痕，滴在那方素帕之上。

徐夫人大惊失色：“你看清了，问清了，果真是他？”

柳眉妩不敢哭得大声，哽塞道：“问清了，那女子，是表兄在绿腰宴上带回来的一名舞姬。”

一听到“舞姬”

二字，徐夫人老脸彤红，霎时无地自容。

儿子尚未大婚，便先豢外室，与那不清不白的女子不清不白，是无论如何也对不住与他有婚约的阿妩的。

徐夫人不是帮亲不帮理的肆意护短之人，可她虽然在气头上，心下一琢磨，却不知真假：“二郎，在长安有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