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高义呢，居然当真还肃然思索一番，道：“那就脱光了打。”

这种狂妄后生，藏头露尾，不是好人，他既要遮面，郑高义就非要扒了他的皮，惊堂木一敲，喝道：“给本官将人就押在这堂上，重重地打！”

衙卫这时将李朝琰架起来，迫他屈膝，谁知李朝琰腿弯不动，拒不下跪，郑高义虎着脸道：“把他摁下去，本官还受不得他一拜了？”

步顺却忍不了，纵然是陛下要闹脾气，他也忍不了，腰间玉牒一掏，露出自己虎贲中郎将的信物来，声势骇人地往郑高义跟前一杵：“谁敢动！”

郑高义眼前一花，挥袖让几个衙卫罢了手，他睁着昏花老眼，把玉牒上的刻字仔细辨认一番，认出“步顺”

二字，郑高义当即屁股脱离了太师椅，绕到步顺面前。

还真是虎贲中郎将步顺。

虽则他官衔并不能高过自己，但，自己是地方官员，步顺可是实打实的天子护卫。

既然他亮出身份，那他所效忠的人就是……

郑高义陡然吸入一口长气，咽喉被刀片划拉过去，擦出火星子来，话都说不整了。

“你……”

步顺无意掺和公堂琐事，更不想让陛下蒙冤受难，当下一搀李朝琰的肩背，锁眉朗声道：“我们可没持械争斗，现下可以走了么？”

郑高义点头如捣蒜：“可以，自是可以，大人请。”

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不住往李朝琰身上转：难道，这真是长安那位？许久不闻圣训，长安也再无折子返回，他难道是有眼不识泰山，面前这真是陛下白服出巡……

一念顿生，脑门上出了一头热汗，郑高义提袖将额上豆大的汗珠擦拭，佝偻着腰，恨不能亲自将李朝琰恭送出门。

李朝琰眼前黢然一片，但郑高义拂袖间衣上风卷在帷帽皂纱上，轻盈扇动着纱幕。

他有所察觉，淡淡道：“郑大人，你还有案待审，留步。”

郑高义差点儿没把腰弯到地底，一个劲点头哈腰，穷尽谄媚之色：“是。

是。

您请慢走。”

又招待左右衙卫：“快，快将贵人请出公堂。”

孙大娘与儿子面面相觑，均为前倨后恭的郑大人感到费解，那位贵人，也是突然之间出现在医馆，以前从未见过。

若说医馆当中谁或与他有牵连，那便只有——

孙大娘拿眼风悄悄地瞅熹色。

熹色绞着袖口，长长的眼睫垂落，粉唇轻咬，像是在掩饰什么一般，不能教人窥见分毫思绪。

她这般多少带点儿忸怩，孙大娘便更奇怪了。

李朝琰双目不能视物，行动都需要旁人协助，从身后搀扶，提醒他脚下的门槛与台阶，为了不露出端倪，他的脚步放缓。

转身的一刹那，帷帽垂落的皂纱无风自动，他顿了一步。

但，还是没有任何讯息。

她站得很远，远到，他嗅不到她身上的气息。

更惶恐的是，他无法看到她，因此，也不能分辨她脸上的神情，他不知道，她是否还因为自己，有过片刻的动容？

还是，她从长安抽身之后，长安的一切，她都抛之脑后，不再要了。

连他，也不要了。

李朝琰苦涩含笑，脚下挪动缓慢，过了许久，才艰难迈出了公堂。

熹色倏然扬眸，看着他迟滞僵硬，与往昔相比极不协调的背影，目中浮露出困惑。

他怎么了？

刺史府上的车马，在衙署外等候，步顺将李朝琰扶上车，李朝琰蹙眉，回头道：“你回堂上。”

步顺怔愣，未解其意：“陛下？”

“莫让她吃亏。”

有步顺在，那郑高义不敢乱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