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娘捏着帕子，坐在会客厅的梨木大椅上，等徐倾泓来时，她起了身。

熹色冒雨而归，已经先行回房中更衣梳洗，稍后便来堂上。

孙大娘见徐倾泓一脸委败之色，惊奇道：“难道，是骆娘子同你说了什么？”

徐倾泓受了棍伤，但回来之后，春芬别馆几个大夫待命会诊，确认他伤势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而适才，徐倾泓的脸色也没有如此苍白，这令孙大娘疑心，是骆熹色对徐倾泓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

密雨簌簌，徐倾泓身上青衫尽染烟雨，发梢也是湿漉漉垂水，双眼微微耷拉着，失魂落魄模样。

孙大娘扯住他的手腕，将人拉扯到近前，道：“你在公堂上可听见了？那个骆娘子，从前出身不好，是乐籍娘子。

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些话，你就忘了吧。”

其实母亲不说，徐倾泓知晓熹色心中只有那个长安来的贵人，也死了一半的心了，但他的放弃，决计与骆娘子出身无关。

徐倾泓放落母亲的手，道：“母亲，骆娘子流落乐籍，非她所愿，她在乐营必然吃了不少苦，才漂泊长安。

我们不可因为别人的苦难，就轻视于人。”

儿子呢，渐渐大了，说道理，孙大娘是说不过的，她摆了摆手：“我也不觉着她私逃出来，还大着肚子有什么不好，也不会因此看不起她，只是这乐籍，在大魏意味着最低一等的贱民，那甚至，就同个奴隶一般，他们的地位，实则连人都算不上。

这样的女子过了门，也是影响门楣，所以我不让你想她了，是为了你好。”

孙大娘话音未落，见徐倾泓抬高了视线，似看向自己的身后。

孙大娘微微一怔，回转身来。

烟雨婆娑间，熹色换了晴山蓝的棉绫齐胸襦裙，立在回廊下，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是否将孙大娘方才那些话听了去了。

在背后说人坏话，戳人疮疤，还被人发现，孙大娘窘迫尴尬，搓了搓手，脸红地道：“骆娘子，你，你来了？我适才说那些话，不是有意……”

骆熹色已经习惯了，因为自己的身份，处处受人背后指点，孙大娘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她此来，也正是来告辞的，春芬别馆是在李朝琰的安排之下才住进来的，说到底，仍旧与他牵扯不断，而她，既然决定和他分开，就不应当再受他的照拂了。

“大娘说的话，是为了徐郎君考虑，我知道。”

熹色缓缓移眼，目之所及，徐倾泓的手藏在背后，眉头锁成了“川”

字。

来春芬别馆之后，徐倾泓对他一直都很关切，她不是木偶，没有知觉，但他的心意，她也只好辜负。

现下的她，只想带着孩儿远走高飞，永远都不要被人找到。

“大娘，我是来请辞的，”

熹色福了福身子，语气诚恳，“您与徐郎君对熹色多日看顾，又教授了熹色一些医术，熹色感激不尽。

所以，这些心意，还望您收下。”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锭银，是用钞引兑成的现钱，交到孙大娘的手里。

孙大娘握住沉甸甸的银子，一时收下也不是，拒绝也不是，踌躇半晌，她不好意思起来：“骆娘子，我背后这样说你，实在不应该，你还不计前嫌，相比起来，是老婆子我心眼狭窄了，你既然要走的话，我们也不好留你，但这钱，你还是自己拿着吧，一个弱质女子，在这世道多有不便，留着这些钱，也能方便些。”

熹色不再收回：“我手中还有一笔钱，您放心，够我过活了。

您就收下吧。”

她心意已决，孙大娘是拗不过的了，便只好将银子收下揣在了胸口。

熹色已经将为数不多的行李装点好了，今日离去之后，先上客店暂时歇脚，待晚间募得车马人手，便南下江南，去她曾待了多年但依然算不得家的吴中罢了。

等熹色前脚踏出春芬别馆，后脚，符节就匆匆来了，进来便张望，不见熹色的人，他费解，摊着手问：“娇娘，骆娘子人呢？”

毕竟是符节托付给自己的人，没有看顾好，孙大娘也心怀愧疚，但是她却不知，符节为何如此在意那个骆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