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冬月，下了第一场雪。

密雪匝地，乱如飞絮，一夕之间，满城已是银装素裹、玉殿琼楼。

熹色的马车，经历了一个多月的跋涉，终于从洛阳，回到了长安。

她害怕来迟一步，不住地催促快马扬鞭，但此刺史府的人却顾及她腹中的胎儿，始终不敢冒险。

熹色也不明白，天子都已危在旦夕，为何不放她快些去见。

入冬落雪之日，熹色抵达长安水中央。

榴娘与赊月急来迎接，知晓娘子已经身怀六甲，两人的行动都极为小心，唯恐她磕着碰着。

赊月提醒熹色留意脚下，并道：“现今长安上下都知晓，陛下在宫外养病。

朝会也断了不知道多久了，好在目下是太平无事，没有出乱象。”

郭太后的党羽，因为太后一族复起无望，已纷纷向皇帝投诚。

军权汇聚于中央，人心归附。

陛下暂时不能临朝，也并未引起太大的喧哗。

当今陛下，虽然身染沉疴，但行宫养病其间，也一直夙夜不辍地理政，批复奏折，调理三省。

中书令韩府俭坐镇中央，代天子传令，国政诸事便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熹色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寝居，更换上干净的衣裳，外边罩着雪里金遍地滚花狸毛长袄，锦衣拥在身上，避免了外间卷雪的朔风侵体。

熹色一刻不想歇息，立刻便要去行宫。

却被赊月拦住：“娘子，陛下不在行宫。”

熹色微微怔忡：“可是，他们都说……”

都说天子身体抱恙，不良于行，在城郊行宫将养着。

行宫地处宁静偏远，有山势环抱，近乎四季如春，还有天然的热汤泉，可以供以祛除体内邪祟，对于拔毒很有助益。

居然，不是如此么。

熹色茫然，那他又是在哪里呢？

此事毕竟是秘密，禁中放出这样的消息来，便是陛下考虑到后党或许会借着他中毒，正是虚弱之际，趁机行刺，因此做了一个假象。

赊月踮起脚尖，攀住娘子的香肩，附唇到娘子耳朵边：“陛下此刻，正在水中央养病。”

熹色呆了一呆，她急忙扭过眼，看向赊月。

赊月笑道：“娘子忘记了么？当初陛下和娘子约定过，水中央的疏影居，一直是他自己留着的啊。”

经由赊月提醒，熹色想了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当初他说，他喜欢疏影居的梅林，冬日里，会习惯来此赏梅闲居。

熹色动身前往疏影居。

她低估了水中央的占地之广，疏影居毕竟只是边角，路又迂回，她走了许久，才来到疏影居一隅。

风凄雪紧，无数梅树却傲然挺立，无惧风雪。

无数峻瘦的树枝交映，虽还未见花朵，但飞雪中已有花期的讯息，想来再有一两个月，此间定是千万朵暗香幽影，芬芳扑鼻。

纷纷初疑月挂树，耿耿独与参横昏。

黯淡的彤云仿佛坠落下来，笼罩着梅林中央那风雪中形单影只的屋舍。

鹅黄的绢纱宫灯，亮着如豆的一灯，从窗纱中透了出来。

一道清癯如纸的身影，便似描摹在窗纱上，猝不及防地映在熹色眼底。

他侧着身，手中捻刻刀，像是在刻画什么。

一举一动，缓慢而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