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吃好了晚饭后，富贵又要出门去，梅香叫住他，说:“这家里也收拾得差不多都好了，我明天得回趟娘家，去瞧瞧我妈，估计她呀，天天都盼着我回去，这大半年了，肯定是望巴了心啊。”

富贵问道:“那你是一个人回去呢，可要我跟着啊？”

梅香眨巴着她的黑长的睫毛，看了看富贵:“这随你自己啊，反正我把芙蓉一起带着去，回家最多住得两三晚就回来，这马上就是腊月了，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忙。”

富贵因为自己的腰刚好了不久，也不大愿意多动弹走远路，他向梅香说道:“那你带着丫头回去也行，住两晚就得了，我这天天在外面做活，家里没人洗煮可不照。”

梅香就不爱搭理他这话，“瞧你说这话，没人洗煮不照？你这大半年不也过来了么，就差这两天啊？我回趟娘家，还要吩咐我两天就回来。”

富贵本来一只脚已经迈过门槛了，听了梅香还他的嘴，偏转过身子又回来了，脸上一红，脖子一梗，拉下脸道:“哪个吩咐你啊，是不是这个话，我说跟你一起吧，你又不让，我说你住两晚也就中了，还偏来说寡话干么呢！

你回趟娘家不就住两天就得了，难道还住着不回来么，我瞧你这次从北京回来，横竖看我不顺眼是吧，怪不得呢，我妈说的就是没错，你那心啊早野了，瞧不上我是吧，你瞧你现在还有什么好名声么！”

梅香这一下生气了，她一辈子就讲究一个好名声，富贵今晚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今天倒是给我说说清楚，什么你妈说得没错？她又在外面编排我什么东西了？我出去挣钱，干干净净的，我告诉你说，我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挣来的，我有什么好让人编排的？”

梅香越说越气。

富贵瞪着两颗眼珠子跟她吵，连脖子上的青筋也暴突起来，又开始犯了老毛病——不管不顾地扯开嗓子吵，还要扒出来以往吵架的小事。

梅香着实不想搭理他，也是不愿意让邻居听了笑话去。

富贵可管不了这些，惹他不高兴了，那就是除了争吵还是争吵，他最大的特点就是生抬杠，何况今晚的梅香，还惹他不高兴了，他心里越发地觉着，他的妈前两日对他抱怨的话很有些道理:这婆娘是挣了不少钱回来，可凭她大字不识的一个女人，怎么就能半年挣到几百块呢，他的妈不信，连富贵现在也不大相信，女人，哼，为了钱！

有什么做不出呢，谁晓得啊？……要不是贪图钱，前些天村里的小寡妇能跟他好？自己没钱的时候，她可是对自己看都不看一眼，这回在灶台下塞给她五块钱，那胖乎乎的脸蛋上笑得能拧出水来，富贵当时就忍不住抱住了一通乱啃。

小寡妇半推半就的从了富贵，事后便又问富贵要钱，富贵只得又掏了两块钱给她；又过了几天，再找她时，还是要钱，富贵这回就不大愿意了——他喜欢小寡妇的笑，可是他也不愿意自己总是每次给钱，再说，这样下去，早晚会让梅香发现，虽然她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男人嘛，又不是他一个这样，真！

他在心里一边给自己找着理由，一边吵闹了几句后，往门外走了。

经过后院门外时，富贵的妈拄着拐棍站在门前，见到富贵便骂:“你个孬种，大晚上的吊什么喉咙啊？有好些话不能白天去说啊，我说她几句闲话怎么啦，哪一句也没有冤枉了她，不然，就凭她？哼！

当个小保姆就能挣上那么些钱，外面人家怎么没有挣到那么些钱啊。

偏她就比别人能么，说破大天去我也不信，你可别犯傻。”

“行啦吧，亲娘哎，你真是烦死人啊，这么肯烦神做什么，成天的闹，成天的闹，明天我就找她裁离婚纸去，你就满意了吧，天天吵得头疼。

还有，明天她可要回趟娘家，经过这么一出啊，还指不定住几天呢。”

富贵往前走去，头也不回。

富贵的妈在儿子身后气呼呼地喊道:“就她香哩！

还回娘家，不回来就不回来，我们可没时间接她去。

没用的畜生，刚才不是要裁离婚纸么，现在就怕她不回来啦！”

梅香在前面的房里听见了隐约的对话，具体也不晓得在说她些什么话，当然，她有自知之明，有什么不痛快的问题，婆婆就是明着胡扯也得求个心里平衡，一把年纪了，她没有多少文化，但是说到骂人的话，那可是无师自通，逻辑和创造力都极有天赋，而且从没有发挥失常过。

她的这种天赋，在心情不大好的日子里，也会强加在小莲子的身上试验，而小莲子是无法还嘴的，除了躲在墙角默默的流眼泪，还能怎么样呢。

梅香以为富贵又出去串门子表演他的评书去了，她哪里知道富贵的行踪。

实际上，在小霞的丈夫柱子回来后，富贵便极少有机会单独见小霞了，主要是小霞的孩子太小了，一时也离不开妈，再者，小霞的丈夫自从上次小霞大吵大闹后，他虽然不敢再惹到她，却也在平时留了心，且每次在外面做工，遇到富贵时，总是不咸不淡地说几句闲话，脸上瞧不出任何的情绪。

富贵倒是并不害怕老实本分的柱子，可他心里终究有点儿发虚，面子上还得装作跟从前一样的，见面打招呼，一句话带过；可是，富贵却特别反感柱子多数的时候，总是要问上一句:“富贵啊，梅香在家还好着吧？！”

很奇怪的，富贵每次听了这样的问候语，他心里总是怪不是滋味，这话乍听上去像是问候梅香，实际在富贵看来，根本就是一种威胁，他的确并不含乎梅香，可也不想无辜地惹麻烦，每次遇见柱子的问候，总是装作耳朵不好使，就这样装聋作哑地混过去了。

柱子依旧是那么不咸不淡地看着他笑笑，然后照例地问候一声小霞，富贵心里很有些恼火，憋闷得难受，可是，他又不晓得该怎么办，所以，近来几个晚上，他都留意着小霞是不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他得找机会暗示她一下，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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