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取消刺史世袭牵扯范围之广，利益之深，就连当初李君羡提出时，程大头都脑后一凉。

但他也深知，以正值壮年的李二，对山东士族的态度，取消刺史世袭是大势所趋。

问题在于，历朝历代，皇帝想要改革，都需要一个支点，先撬动陈腐的污泥，而后平衡各方权利，最终经过漫长的岁月，方能将权利收拢中央。

而历史经验一再惊醒改革派，勿论最终成功与否，皇帝启动的这个支点，都将沦为一代背锅侠。

所以李君羡才想出以官吏考核先缓解剑拔弩张的矛盾，只要看到成效，李二取消刺史世袭的心，必然蠢蠢欲动。

历史中，担任此项重任的是裴行俭、李敬玄与马周之子马载三人，其中裴行俭创设了长名榜、诠注等法规，作为大唐选拔授官的制度，为后世沿用；李敬玄则以超人的记忆力，熟知每一位官员的履历；只是马载如今还未冠礼，仍在国子监陪读。

有趣的是，裴行俭眼下是房玄龄的心腹，三司会审后，连长孙无忌也意识到了李君羡可怕，派其前来时刻盯着自己。

而这恰恰落入了李君羡的圈套，官吏考核意义重大，其中一系列繁琐的法规，若是由身为武官的李君羡或是程知节提出，必然无人信服，非经验老道的谏官或是时宰，不能力及，而弹劾过程知节红妆有损礼制的魏徵与房玄龄便是最佳人选。

二人年迈，提出后，不可能亲自下场，精力充沛的新秀裴行俭不仅可以在前挡风遮雨，同时还能因此入职吏部。

当冲击力比直接取消刺史世袭的官员考核指标推出后，那些常年翘首期盼的预备官吏自是欢喜之至，反观懒政的官吏必然人人自危。

待到李二收到成效，撤销刺史世袭，只要明白其中原委，魏房二人便成了众矢之的，黑锅顶在头上，还能有时间与李君羡为难？阴人阴到这份上，程大头佩服的五体投地。

但房玄龄老谋深算，豆腐作坊与芙蓉园失火接连看出李君羡谋划的最终目的，若不是李君羡部署巧妙，三司会审有可能当场翻车，很难想象，以房玄龄的远虑，不会顺着官吏考核联想到李二心中蠢蠢欲动的取消刺史世袭。

等啊等，终于让李君羡等到了殚精竭虑，一心只为寻求正义的樊可求前来拜访……

樊可求是贞观以后，凭借微末军功，一步一个脚印爬到大理寺，若不是魏徵出言举荐，这辈子都无有机会升任大理寺卿的位置。

像他这般不懂人情世故，不拉帮结派，不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人，每逢官员调配都无人举荐，最能体会官吏晋升之苦。

二人一唱一和间，樊可求的目光也渐渐落向有志难伸的李敬玄身上，但听程知节话锋一转：“我二人虽有心拉敬玄一把，却都是凭乱世风云，巧获机遇，才有如今，不像樊公兢兢业业，脚踏实地，樊公若有心，不妨将多年经验传授于敬玄，好让这孩子少走些弯路。”

“经验？”

樊可求坚毅的眼神不由闪烁频频，片刻，轻笑一声，颇有自嘲意味道：“樊某多年晋升经验不就是兢兢业业，脚踏实地吗？”

哄笑中，李敬玄圆润的大脑袋默自垂下，李君羡忙安慰道：“莫怕，我朝正值用人之际，只要敬玄平日勤恳历练，终有一日，能如樊公遇到魏徵一般的伯乐，即使无有，我五郎也会拉下这张老脸，为你向圣人进言。”

闻言，裴行俭猛然想起，三司会审后，长孙无忌透露最怕李君羡私结党羽，近来听闻太常寺的奉礼郎李敬玄与李君羡走得十分亲近，虽是小官小吏，也不容忽视，叮嘱他若有机会，可将李敬玄拉拢过来，最好让李君羡身边无人可用，孤立无援。

原本裴行俭只想帮房玄龄破解了李君羡打压士族的谋划，然而近来花馍一事搞得满城风雨，不少寺观因承受不起邹凤炽昂贵的契约，流失了大批香客，前去向一些忠实的公侯香客倾诉，公侯又把皮球提给了长安、万年两县，万年县县丞因不堪其扰，已然递上辞表，情愿外赴幽州，也不做这受气包。

深知背后操控者乃李君羡，裴行俭明白，再任由其胡闹下去，别说破解李君羡打压士族的谋划，很快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就会注意到还有让沙弥自相残杀的好事，稍加查询，便知乃李君羡所为。

届时不仅三司会审结果无可遮掩，长安，甚至大唐各处的寺观都会遭逢大难，任由房玄龄三头六臂，也阻挡不了滔天洪水，一泻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