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与如今世事的格格不入。

到底是祖孙，眼见赵安时如此，赵明闻也不能再说什么了，无声地叹息一下，也同样软和了态度：“阿翁想要说些什么，且便说罢，难道咱们之间还需要提防着吗？”

赵安时半阖着眼，用那一隙的余光觑她，冷笑道：“你难道便当真不明白我的意思？”

“成婚的事情不必再说了。”

赵安时眼中精光一闪，紧盯着赵明闻：“不必再说？我是在为你着想，三娘，若是你阿耶、你阿叔又或是两个阿兄还在，你独身一个便一个罢，难道我赵家还供不起你这么一个人吗？若当真如此，我家也便没有这个脸面了。

可是如今早已不同，你是功高，你也的确权势滔天，但你也犯了天下人的忌讳。”

“自古以来，女子干政者由几个有好下场？如今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所以旁人不敢对你产生什么怨言，可往后呢？往后又如何，人终究有体衰力弱的一日，你也会越来越为自己的心所蒙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天下之倾颓泰半归因先皇帝。”

赵安时胸口猛烈地起伏着，他粗喘了一阵，才勉强回过气来，颓唐地在椅子上坐下：“等到了那时，你又如何啊？！”

那种无声的愤恨很快便从他的身上逸散出来，那些过去的、他原本以为已经消散的梦魇似乎又开始纠缠着赵安时。

“急流勇退，这才是保全自身的道理。”

赵安时凝视着孙女的眼睛，语气严肃地说道，“我曾恨你不是一个男儿，即使你才干并不输旁人。

而女子，这样的身份是你天然的劣处，借助旁人的手，你才能走得更加便捷，而等到获罪的时候，你大可以将这样的事情推脱到你的丈夫身上，自然能够寻机独善其身。

至于更多的——”

赵安时的话停顿了一下：“至于更多的，我已经年老，恐怕没有多少活的时日了，为儿女计之深，便少不得为这样前景做些预备。

三娘，若是我们这些半截黄土埋了身子的老家伙去了，便只有你一个人独活在世上了，没有多的血脉亲人，这样的孤独滋味，我不愿你再体会，”

赵家世代于沙场征战，每辈多有兄弟姊妹，但往往活下的不过一二，他便是深切地品尝过那样的滋味，而儿孙的牺牲使得他更加加重了这种畏惧，并且在随后的时间里不断发酵，最终于此时爆发出来。

这样的安排，固然是出于好意，但只是一种画蛇添足的好意，在让赵明闻能够深切感知到其中蕴藏的亲情之外，也格外地感到困扰。

这或许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赵安时没有提及蛮蛮，或许是因为她并不能够显示在人群之前，而赵明闻只是沉默着，她仿佛在思索，又或许在出神，最终颔首道：“好。”

她还是答应了赵安时的愿望。

蛮蛮、蛮蛮之外，还有谁呢？在赵世闺的忌讳莫深当中，赵明闻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体，因为草原上的那些年岁，她吞服了过多的避子汤药，并且因此损害了并未完全成熟的身体，从此子嗣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