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皆静，就连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蔡夫人也愣在原地，偷偷觑着房妧的脸色，上手去拉房妍的衣袖，想要让她住嘴。

将心里的话倒出来，房妍觉得甚为解气，但是在这之后，也顿时感觉一道凉意爬上脊背，她刚才说出的那些真相，会让房妧如何报复呢？

她不相信房妧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形象，房妧不是宽容仁善的人，得知自己被那么多人算计之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那么到时候她首当其冲，就会是第一个被报复的。

房妍忍不住后退几步，对上房妧的眼睛，被里面的漠然吓得一怔，赶紧将头转开来，“你不能怪我，不是我害得你，谢家人不喜欢你，都是你自己的过错。”

她只是在替嫁的时候顺水推舟，罪魁祸首也不是她。

谢呈看着面上晦暗不明辨不清神色的房妧，心底好似狠狠顿了一下，是从未有过的慌张，这桩事本该是永久的秘密，不能让房妧知晓，可如今却被房妍不管不顾的捅出来。

他也是洞房之夜才明白，换嫁此事是谢家所有人默许的，其中还包括他自己，虽然房妧并无错处，但是那时候他沉湎于同房妍的感情，谢家其他人权衡利弊，都心照不宣的放弃了房妧。

这么多年，便是没有婚约一事，谢家长辈待房妧其实是很好的，房妧也一直将谢家的长辈当做自家亲人敬重，乍然得知此事，房妧又该如何自处呢。

此刻的谢呈心里不自觉的涌上一股担忧之情，他忍不住的担心房妧，害怕她因为此事大受刺激，损害身子。

他眉间紧皱看着房妧，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的立场，只能紧握双拳，呆呆站立。

旋涡中心的房妧，倒是平静许多，她慢悠悠地拽过方才扔到一边的软锦靠枕双手抱住，喉咙好似涌上一股腥甜，她只好暂时闭口不言。

郑氏设计替嫁一事，她其实早已知晓，并且已经以牙还牙报复回去，起码她自以为是如此，让好面子的郑氏在京城众人面前颜面尽失，让她也尝一尝阴差阳错惶恐不安的感受。

房妧对自己的设计是很满意的，既没有伤害的无辜之人，甚至还促成一段美好的姻缘，简直是两全其美。

至于谢家其他人默认，她其实也能理解，毕竟一家人利益自然都是一体，事情已经发生了，难不成还能帮着外人去教训自家人。

只是心中明白，如今听房妍这样大喇喇的说出来，将所有的阴谋设计都摆上明面，那些疼爱她的长辈，她曾几何时也对他们有孺慕之情，就这样毫不留情的将她当成牺牲品。

谢府的崔老太君，按辈分算是崔老夫人的姨姊妹，大家出自同族，当初她也是跟着叫祖母的，甚至当真将她视为自己第二个祖母，她及笄时候的发钗便是由崔老太君所赠予。

幼时房妧在谢家同谢呈一起读书，冬日落雪，道路难通，她便在老太君的暖阁内待着，缩在老太君的怀里睡着。

屋内暖笼熏得人睁不开眼，老太君的怀抱暖和地令人贪恋。

可是这般的过往，到底都是虚假的，只因为她不是个最适合最有价值的儿媳孙媳，所以便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

她险些忘记，当初房妍能这样快的在谢府站稳脚跟，少不了老太君的鼎力支持，也是老太君亲自来国公府舍下脸面，就为了让房妍少受委屈。

房妍可真是讨人喜欢啊，然而她却还说嫉妒病得时日无多的自己，世间的事物真是可笑。

一声轻轻的嗤笑回荡在屋内，单薄病弱的美人抬起墨色的长睫，视线从房妍开始最终落到谢呈的身上，“谢呈。”

她唤他的声音仿佛多年以前两人还未有龃龉的时候，“老祖宗对这事儿是怎么看的？她也从来都不想我做她的孙媳妇吗？”

当初杨老太君将她们的手叠在一起，说着金玉良缘，都是假的吗？

谢呈默然，不愿意说谎来骗她，于是只能回避她的视线。

他祖母是喜欢房妧的，也是真心疼爱她，但是相比自己亲孙子的未来，当然是无足轻重。

杨老太君同国公府大房的关系好，但是私交不能同家族的利益相提并论，房妧的父亲逝世，日后国公府无论是落到谁的手中，总不再会是大房。

而谢呈是谢家进驻朝堂的希望，谢家现在并无爵位，谢大人近年来也逐渐从权力中心后退，且像他们这般的世家大族，早就敏锐的察觉到，世家把控朝堂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要想维持世家的荣光，只能凭真本事，向那个天下之主效忠。

或者说，原本谢家的意思是该同国公府二房结盟，阴差阳错换成房妍，虽然并不如他们一开始设想的那般，但二三房向来要好，也不算站错队。

至于房妧的处境与感受，实在是很不重要的一环，在世家里，没有价值的棋子，便是废棋，不值得多放心思。

“我明白了。”

房妧自嘲地一笑，双手拢在衣袖中，紧紧掐着柔软的靠枕，“眼下这个状况，咱们也没必要再寒暄了罢，青菱，送客。”

等到屋内又空荡下来，房妧将靠枕松开，那软枕的矜贵锦缎面竟被划出五道口子，露出里面洁白柔软的棉花内芯。

房妧伸手将套在她保养得宜的指甲之上勾住的丝线拔开，眼角忽然流下一滴泪来，她掩面将自己埋在软枕里，无声的哭泣。

青菱站在一旁，想要安慰却也无从开口，只得默默上前为她轻拍着后背，“娘子莫哭，不值得为他们伤心。”

可是怎么能不伤心呢，房妧将杨老太君当做是敬爱的长辈，甚至先前还一直下意识的为她开脱，认为她是不得已才帮忙掩盖替嫁之事，如今却被人明明白白的告知，她一开始就参与此事。

谢家那些曾经无比疼爱她的长辈，都默许与参与其中，明知道会给她带来怎样的灾厄，仍旧没有一丝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