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才刚刚泛白，已经有炊烟从村子中升起。

此时厨房中传来了妇人的抽泣声，似还有男人不知所措的劝慰声。

妇人哭泣着说：“若是可以的话，我又何曾不想？他可是从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

一旁高大的男子听着她的哭声在昏暗的油灯灯光之下显得有些佝偻，他许久之后才结巴着说道：“但是……但是就算这样也不应该让小格去当……”

说到最后他像是害怕着什么压低了声音，只有他旁边刚刚悲极甩下柴火的妇人能够听到他呐呐的话语：“也不能让小格去当海神大人的祭品啊，明明村子里面有这么多孩子，这还没抽到‘鬼签’你怎么能主动和村长说，让小格去当这一次献给海神大人的祭品呢？”

男人低声说完了这段话，妇人也听清了他说的话，但是妇人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依旧是捂着脸低着头在哭泣。

男人有些无奈走近抱住了妇人，笨拙的在窄小的厨房中安慰着自己的妻子，虽然他从二叔哪儿得知这个消息既震惊又愤怒，但是看到与自己相伴了二十多年的妻子，却是什么火也发不出来。

安在灰暗墙壁上的油灯将他们俩抱在一起的身形剪成一道浅浅的影子投在破旧的木门上，而那破旧的木门似乎关的并不怎么紧实，粗粗看上一眼，似乎还有一道细小的缝隙，往其中看却是黑黢黢的。

妇人在自己男人的安慰之下逐渐止住了眼泪，就算快要四十但依旧清秀的的脸上浮现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她从男人的怀抱还有自己的双手中抬起了面，逆着光，男人却是看不清她这么一瞬间的表情。

妇人的声音中还带着哭腔，她也学着男人压着声音，但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心中的那股怨气：“村长说，若是有人能自己顶上这次的名额，他能把下一次的法术院的名额过给那户……”

男人听她这么说脸上有些惊愕，妇人抓着他衣服的下摆还在继续说，但她并不敢直视男人的脸，只能虚虚的盯着后面的木门：“你爹几个月前摔伤了到现在还没好，你天天出海打上的鱼也只能勉强够个药费，去年为

了让小涛去学院已经将所有的积蓄花光了，他的资质那么好成绩也是村子里面拔尖的，若是能够拿到这个名额——”

“但就算如此，也不能送小格去死啊！”

男人愤怒的低吼，一气之下甩开了妻子手，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突然变得陌生了的妻子。

刚被安抚下来的妇人听他这么一声吼，几乎被吓懵了，随即很快的回过神来，再一次泪如雨下，也学着他吼着：“我又能如何？难不成要小涛他放弃学院和你一快出海打渔吗？尤洪，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办？”

昏暗的灯光之下，她清秀的脸似乎有些扭曲了起来：“每月都要拿出一笔银钱填进神佑当中，爹每日吃的药都是咱们一个月的粮食钱，二弟三年前死了借的李家的那笔钱到现在还没能还完，若是继续这么下去，小涛他有那资质也只能和我们一样，一辈子在这么个破烂渔村里，和你一样只能当个渔夫！”

男人红了眼，喘着粗气，高举起了自己的厚实的手掌，看上去像是立刻就要打下去一般。

但是女人却丝毫不惧，因为两人的拉扯原本被她好生束起的发簪也掉落到了地上，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也不知滚去了那里，她披头散发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疯癫。

女人嘶吼道：“你打我啊！

你最好现在就打死了我，要不然到时候这家徒四壁的屋子里面，又要多养一个伤了的疯女人！”

投在门上的剪影此刻就如同一个狰狞的怪兽一般，两人皆是赤红着眼死死的看着对方，最终男人高举的手到底是没能打下去，女人的眼泪再一次淌了下来，她看上去既可怜又可恶。

男人嘶哑着嗓子：“银钱我会想办法的，但是把小格送给海神大人……我没办法同意。”

女人默默地流着泪，刚刚虽然两人情绪十分的激动，但还是克制住了声音，所有的一切都被限制在了这个小厨房当中，此时两人不说话了，这个小世界就显得格外的寂静。

许久女人终于开口了：“如果是其他的孩子，我也是狠不下心的……但是只有小格……”

听着女人的话，男人高壮的身子似乎也缩了缩，女人一对深绿色的眼睛在幽幽的灯火之下显得格外的诡谲，男

人总觉得有一股凉风冷飕飕的窜上了他的背脊，也不知道是此刻妻子那如同鬼火一般的眼睛还是她所提起的话题。

“自从那孩子出生之后……家里就没有一件好事。”

女人似乎哭的太久，声音已经变得哑了起来，在昏暗的气氛之下更让男人有些不安，“娘她在那孩子百日的时候走了，他三岁的时候三弟被城里的大老爷打死了，五岁的第二天二弟也死在了妖兽口下，连尸骨都被嚼烂了……”

男人默默的握紧了拳，女人此刻的情绪似乎平稳了下来，她摸着昏暗的灯光蹲下去捡那掉落在干草旁的木簪，捏到了却也并不起身，只是幽幽的说：“几月前爹摔伤的时候，我就感觉的很害怕，每晚看着他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像是看一只野鬼，仿佛他降临到咱家，就是为了害死我们的……”

想起这几个月来，妻子从未睡好，夜夜被莫名惊醒的模样，男人有些愧疚，低下身抽过她手中的簪子为她顺起了发，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